六年前那晚

我穿梭在人群之中, 记忆溯回那夜,直至前路重叠。

那一夜里,我仍是像这样不顾一切地往前跑。风雨蹭过我的身体,寸寸浸透衣衫。

心以为我会无休无止地跑下去, 直到一辆马车与我擦肩而过。它使我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这辆马车我识得,昨晚小春燕消失在解语楼门口时, 它就从我身边驶过。

景弦说小春燕或许就坐在马车里。此时此刻绝望无助的我, 别无选择, 唯有抱着这一丝希望。

我几乎是不要性命拦截下马车, 马夫勒马时被我骇住,骂咧了一声,马儿也同样惊嘶而起。

“小春燕?”我试探着走近,满眸希冀, “小春燕是你吗?你在不在里面?”

“大胆!”一柄白刀横在我身前,执刀人是名府卫,横眉冷对于我, “马车里坐的是淳府二小姐,没你的什么小春燕!快滚!”

“淳府……?”我皱紧眉, 偏头想看进车帘内。

忽地, 帘子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撩起。我与马车里的女子堪堪四目相对。她生得明艳动人。此刻别有深意地看着我, 须臾后才收回视线, 放下帘子。

我听见她下令让府卫收刀。紧接着, 马车绕过我从身旁驶过。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我最后一丝希望。

默然在雨中立了片刻,我转身跟着她的马车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我全身气力几乎用尽。唯有双腿还惯着自己向前,紧跟住马车,不敢放弃。

赫然有“淳府”两个镶金的大字出现在我眼前时,我鼻尖微微酸涩,头皮发麻。

那马车停在门口,女子走出来时回望了我一眼,淡声道,“把她赶走便是。”

她声音清冷,转身进府时不带丝毫犹豫。

府卫踹我时也不带丝毫犹豫。分明女子说的是将我赶走,不是踹走。

现在的人年纪轻轻地为何戾气这般深重?我只是想问清小春燕是否真的在里面而已,我只想见他一面,求他帮我想想办法。

我只是不想去给地狱里的人做妾,整日被黑暗折磨,直至不得好死。

可是此时却只能蜷缩在冰凉的地上,伸手不得,惟愿“希望”这个东西它能自己走到我面前,抚摸着我的脑袋安慰一句别怕。

半晌,府门又开。我听见声响,抬眸看去,仍是方才那个女子。

她看见趴在地上的我,微蹙起了眉。她立在我身前,睨着我,“我说将她赶走,谁让你们动手动脚的?”

稍作一顿,她对我道,“你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就算你要找的人在里面,也不会来见你。快走罢,别让我说第二遍。”

我的指甲抠住地面,望着女子逐渐远离的背影。我的希望就快要被此时的冷风剪碎,零落成低贱的泥。

“小春燕,你在不在里面?你救救我!我没有办法了……”我吸了吸鼻子,催发我所剩无几的力气,喊道,“我不想去给别人做妾!我不想死……可我不知道怎么办!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小春燕!!”

“住嘴!”女子低声呵斥,转过头来蹲身在我面前,我抬眸正好可以看见她蹙起的眉,她凝视着我,叱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敢这般大吼大叫?这里只有淳雁卿,没有小春燕。那是我三弟,不是你的小春燕。”

淳雁卿?她的三弟?

是我没有睡醒吗?不对,今日我还没有睡过。清晨憩那片刻也早被馊水泼得清醒了。

我的脑子顷刻间沉入一潭黑水,闷得我发懵。闭上眼是一片漆黑,睁开眼仍是一片漆黑。不仅漆黑,还无比涩眼。黑水无孔不入,钻进我的鼻子,将我逼得窒息。好像被灌入沉重的铅,拉着我的黑水中下坠、下坠……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云安的金窟,淳府。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小春燕忽然就成了淳府的三少爷。成了高不可攀的人。

未等我将她的话消化干净,她忽又压低声音,对我道,“你最好快些离开这里,免得被我父亲知道,将你给……总之,三弟现在被父亲罚禁足,没办法来见你。我可以帮你带话给他,你若想见他,明日辰时在后门等着我们,我尽力一试。不过我想,以父亲对他的约束,就算你们见了面,他也帮不了你什么。我很想帮你,但……也是有心无力。”

许是我涕泗横流还绝望着的模样太傻,她竟亲自伸出手帮我将鼻涕眼泪揩去。

我咬紧拳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怯怯地望着她。

她似是怅惘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对我道,“我常听他说起你,花官。还有,谢谢你幼时为他挨的那顿打。”

挨打?是,我为他挨过一次毒打。那是我自不与狗争食以来,第一次被毒打。

那顿毒打教我在懂事以来头一回品尝到绝望的滋味,不是很好。却不及这次。

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我绝望的时候变得遥不可及。有时候我也想当那遥不可及的人,可我没那银子去凹身份地位上的遥不可及,不如在别处浪迹天涯,谁也不见。

已记不清我是如何离开淳府的。

游荡、游荡。直到周遭灯火尽灭,寂寂长街唯剩我一人独自徘徊。

街边的酒肆也正闭门熄灯。我几乎掐着那门缝挤进去。

我的身上剩下一点散碎银子,还有五个铜板。是敏敏姐姐塞到荷包里的。

倒出所有银子,我买下十壶老酒。

酒是敏敏姐姐教我不要喝的,到头来我花着敏敏姐姐给的银子,买来诛心的烈酒,统统灌入腹中。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将自己推入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我的喉咙似火燎烧,将我的苦楚点燃,拖着我朝解语楼跑去。因为子时已过,我要去找景弦。今日又是新的一天,我得去找他。尽管我不晓得现在的我去找他还有什么意义。

他在弹琴。又在弹琴。从来都在弹琴,何时与我说爱。

伴着缭绕在我周身的琴声,我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亲昵地蹭着他的颈子,拿出我最委屈巴巴的声音唤他,“景弦……”

他的身子好像滞住,我忽然恶劣地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他一直很讨厌我的触碰,被我这般偷袭似的抱住更是厌恶至极。但我觉得我这般温顺地抱着他,应该也会有些许乖巧罢。些许就好。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零零散散地,唯有“酒气”“喝醉”几个字眼入耳。我抱着他不撒手,是,我浑身酒气。好像是喝醉了。脑袋晕晕地,不甚清明。

他试图挣脱我,被我越缠越紧,最后我抱着他轻声啜泣起来。希望所谓的女人的眼泪可以让他心软一些。

但是没有。他终是推开了我,将我按在椅子上。我看到他蹲身在我面前,嘴巴在动。我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呀……为何眉头蹙得那样紧。

混沌时,他转身走出房间。我木讷地望着那扇门,不知所措。心口凉透。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他端着一盆水进来,就顿在我身前。他浸湿巾帕,覆在我的脸上。

那沾水的巾帕是冰冷的,我不想要。拼命挣扎着推开了。

我望着正漠然睨我的景弦,自以为有些许可爱地和他撒娇,“我不想要帕子……我好冷。我想抱你,我想要热乎乎的东西。你抱着我,我跟你一起睡觉……睡一觉起来,难过的事情就都没有了……好不好?”

他摇头,对我说着些什么。我听不到,耳畔有的只是外间嫖|客的阵阵喝彩声。

“景弦……我不想去给那个坏人做妾……他们欺负我,我很害怕。”我把自己泼天的委屈都露出来给他看,淌出眼泪来逼他可怜我。

他没有可怜我,冲我摇头,对我不停地说啊、说啊……我不想听他的教诲,我就快要去给坏人做妾了,不想听他说。我不想离开他。

满腔热意催我站起身,趴在他身上,伸手剥他的衣服,哽咽道,“你要了我罢……要了我,我就不用去做妾了……不要嫌弃我脏,我洗过澡的,我还换过衣裳……就是今天,没有隔着很多天……”

他不为所动。

我哭声渐惨,剥不动他的衣裳,只好一件件剥自己的衣裳。一件、两件……我没有衣服可脱了,他竟别过眼去不愿意看我。我想他还是很嫌弃我。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看见他皱得紧紧的眉。心口撕裂般地疼着。我这样他竟都不为所动。

我一只手还抓在他的腰带上,他想要推我却不知该碰我哪里,我抱住他,把他往桌案上推。

他闭上眼,咬牙对我说着什么,我听不见,一心都放在他的衣服上。其实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幸好他的衣服还没脱,我可以从脱他的衣服开始,慢慢来。

可他仍旧不为所动。

我险些就要跪下来求他。

“景弦……你看看我,你看我的眼睛,”我就快要发不出声音来,几乎无声地催促他,“你告诉我,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吗?我们认识七年了,我每天给你送鸡蛋,每天来找你……你就一点儿都不心动吗?就算不心动,你也救救我好不好?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想死……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是有些傻,但我已经在努力变聪明,你不要嫌弃,先将就一下,以后、以后我会好好照顾……”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盆凉水从我头顶浇下来。从头到脚。拂过我赤|裸的身体,冰凉得好似将我埋入了大雪之中。

“清醒了吗?”

他冷漠的声音,在我耳畔敲打着。

忽有寒风入室,我未着片缕的身体被冷水催得打颤。

愣了一瞬后,我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向上,最后冲入脑中,使我的脑袋烫得昏沉肿胀。喉咙酸涩至极,发起痛来。

慌忙抓起地上的衣服囫囵套在身上,我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一手捏死衣襟使襟口将自己逼得逐步窒息,另一只手拽住头发,让头皮痛到我清醒。彷徨无措。我陷入急剧恐慌之中,好似溺死在空气中的尘埃,脱身不得。

张开嘴,用发抖的牙齿紧咬住拳,强自压抑住了放声嚎啕的欲望。

我已缩成一小团,就在他脚边望着他。他眸中溢满怅然和失望。

不敢再耽搁,也不敢再碍眼,我拖着颤抖的身体踉跄着朝门口跑去。

他却反手紧抓住我的手腕。我背对着他,埋下头不敢去探他神色。瑟缩着想避开与他的肢体接触。因为他此时触碰的地方滚烫,透过我的皮肤烧灼着,蔓延开来。

我独自忍受这痛苦好半晌,他才对我道,“花官,不要再为我作践自己。你好好冷静冷静……我不想再看见这样的你。等你明日清醒了就来找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松开手,放我走了。

后来我想起此刻。至此刻开始,一别六年,这样的遗憾,竟也不过就是他松开了手,我不回头地走。简单几个字,明明白白。

我在街上游走,坚强地咬紧牙关,坚强地考虑明日应去往何处,应如何躲避那些抓我的坏人,应怎样面对景弦。

然后我发现,我没有归处,我躲避不了,我羞于面对。

算了,我坚强不了了。

这许多年受过的泼天的苦都从眼中溢出来,和我身上的水,凉薄的雨,一起滴落在青石板上。我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它们全都沉寂在冰冷喧嚣的风中,离我远去。

连你们也不要我了。

我脱离在现实和虚幻之外,不知在哪个无名街头就地躺下,颠沛流离。

我紧紧抓着没来得及系紧的外衣,咬牙死扛着冷风,不让它们兜进衣襟。

哭得蜷缩在地,狼狈地一点一点忘记方才荒唐的片段。又哭得坐起身来趴在膝上,将自己蠕进外衣里,蒙住头羞愧不已。或者哭得跪在地上,用头磕磨尖锐的石板,以此忘却心底的疼痛。

我知道,我此时的模样若被人瞧见,定会觉得滑稽可笑。

直到有人轻声唤醒就快要哭死过去的我,“花官?是你吗?”她的声音好生温柔,洗脱我浑身寒意。那一瞬我希望自己就溺死在这里,得到片刻安稳。

我抬起我核桃一样泡肿的眼,不争气的泪珠子还在串线似的掉。

黑暗之中,有位妇人浅笑着,朝我伸出了手。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提灯的女子,面若桃花。那分明稀薄无比的灯火,霎时光芒万丈。

我想,是我的花神娘娘,来接她的座前小官了。

我将追逐着我的希望而去,脱离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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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youxs.org,其中一个提醒一下以免大家看不出来。前文多次说到“这是我自不与狗争食以来,第x次被毒打”,从见到景弦那次,我写的是第二次,因为第一次是花花为小春燕挨的。

www.youxs.org,前面也有细节说这一点。

www.youxs.org!晚来天欲雪,一起开个车!嘘,不要在评论里提到开车哈,上回就被我责编翻到评论然后提醒我注意点……导致没开成咳咳咳。这回我写得隐晦点,看看能不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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