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听见招呼声, 海蒂先向纪田打了个手势：“别管，你先联系卡萝尔那边。”

然后她这才扭过头看向来人：“白水星的克拉拉？你们不是负责另一区吗，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

副驾驶的女孩子笑眯眯地探出头来：“我们区丢了个预备生, 本来是说联系你们指挥再过来的，但你们指挥一直没回复，我们只好先过来啦！”

她这一解释，不知为何，对面三人的神情更加莫名。

海蒂低声问：“老叶那边八成是真遇到事了。咱们怎么办？”

齐江挠挠头, 下意识看向纪田：“卡萝尔那个煞神在, 应该不会有事吧？”

纪田咬唇：“先做最坏的打算。咱们立刻把人带回去, 路上看看卡萝尔怎么回复……”

她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一道贱兮兮的声音横插进来：“哟, 这不是一院的少爷小姐们吗？真是好久不见啊。”

海蒂顿住了。高挑靓丽的重装向来都是队伍里没心没肺乐天派的代表，两个新入队的队友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海蒂沉下脸, 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维克？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可不是你们负责的区域吧？”

金发碧眼的男人冲她吹了个口哨, 神态轻浮：“路过而已。怎么，这条路是您开的，我等贱民不能过？”

海蒂捏了捏拳头：“怎么，你上次交流赛被我打掉的牙都长回来了是吧？”

维克悻悻摸了摸鼻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凶……”

齐江及时拉了海蒂一把：“不是吵架的时候, 快走。”

他拉开车门和海蒂一前一后上了车, 纪田则回头看了一眼另外两队, 犹豫了一瞬, 还是开口：“各位, 我们遇到了大事，可否请诸位协助？”

克拉拉和维克对视一眼。克拉拉点头：“当然。”维克则哼笑一声：“行吧，我们顺路去看看热闹。”

三辆近地机甲一路向辖区武装大厅飞奔而去。为首的那辆车里, 海蒂低声跟学弟学妹解释：

“找人的那个是白水星军校，他们学校招收的基本都是特异型非生命体……”

她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纪田，挠挠下巴：“特异型就是……就是跟一般的生命体不同，他们的义体会选择仿生方向，比如那个克拉拉。”

她努努嘴：“她就是蜂鸟拟态，擅长悬停潜伏和精准暗杀，是队伍里的侦察。开车的那个是忍冬，不用多说了吧？忍冬拟态，擅长控制的重装。”

“那另一队呢？”齐江怼怼她的胳膊，“有过节啊？”

海蒂冷笑一声：“赫耳墨斯的一群卑鄙小人，最擅长放阴招！去年交流赛的时候来找我们合作，结果刚把对面解决掉，他们反手把少爷炸伤了。气得我打掉了他们三颗牙，到现在还背着一个处分。”

纪田忧虑：“那我是不是不该叫他们来……”

海蒂拍拍她的脑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事，那群家伙虽然贱了点，但真动起手来还是靠谱的。”

就是要防备他们比完赛出阴招。

纪田松了口气，眼里的担忧消退了几分。这时，她手上的星纽也传来了消息。

“是卡萝尔！”

这消息大概是匆忙之中打下的，看上去有些令人费解：

【叶伤敌逃，NSX在，速来！】

海蒂眉毛几乎要皱成一个疙瘩：“‘NSX在’是什么意思啊？她这是拿精神力发的消息吗，怎么没头没脑的？”

齐江平白打了个寒战：“我猜她的意思是……都林手里还有没用完的NSX。”

“定位还是星兽栖息的森林区……这回真的要完蛋了……”

纪田只觉得自己握着控制盘的双手不断在发抖，她猛得攥紧双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深红的月牙弯，她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要慌！”纪田大声说，“还没到最坏的境地，我们还有机会。”

她一把打开机甲内的通讯频道，连接上后面的两辆车，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各位，我们辖区内现在有人正试图用诱导剂造成伤亡，联盟先锋军632小队请求队友协助！”

通讯频道静了一秒，不知哪边传来几声低低的脏话。

然而回答声却无一例外：“收到！”

维克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定位发我，我立刻叫人。”

克拉拉那里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怯怯弱弱的，像是一朵将要倒在风暴里的花：“这样的话……要不然先把我放下来吧？带着我还要你们劳心照顾。”

忍冬点点头：“抱歉了，我们解决完这边会立马去寻找燕夺。”

海蒂皱皱眉：“这位谁？”

克拉拉解释：“这是预备生的老师薇拉女士。定位也发我们一份，我们小队正好都在附近。”

维克阴阳怪气地嘲讽：“呀，那可真是凑巧啊。到时候打扫战场，你们不会也合起伙来欺负人吧？”

海蒂骂他：“别他爹的废话了！你能活着回来再说吧！加快速度，咱们走！”

近地机甲向着森林区飞快驶去，还没到地方，就听见了一阵兽吼。

地面颤动，树木倾颓，一个个身影迅速涨大又倒下，有人在狂喊：“你疯了吗！”

“是少爷！”内置芯片连接成功，海蒂连忙询问，“你们在哪儿？老叶情况怎么样？”

孟时白气喘吁吁地说：“快来！他手上还有三罐NSX！”

齐江一嗓子差点喊破了音：“什么？！”

NSX被抛弃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东西材料复杂、制作艰难，提取难度堪比当年玛丽·居里女士分离氯化镭，更别说丧心病狂地制作三罐子。

容不得多思考，所有人立刻进入机甲，向着森林中心狂奔而去。

越靠近森林深处，兽吼便更为嘹亮。身体稍差一点的纪田和维克都忍不住关闭了机甲听觉，闷头跟着队友向里走。

最里面是一块空地——为数不多的树早被星兽尸体砸倒在地，各色的兽血混了一地，诡异又阴森。角落里停着一架车架被掀开的近地机甲，后座上，齐江正在咬着牙给叶文无做急救。各种止血剂不要钱一样撒下来，脖子上的伤口渐渐不再涌血。

齐江抬起脸来，血和药粉沾满了他的手。有洁癖的小少爷沉着脸打了个手势，带着叶文无进入了自己的机甲。

空地正中，一只异变银鬃长颈狮，它脖子上站着一个黑脸男人，正是城市武装的大队长都林。

银鬃长颈狮对面，卡萝尔手持重剑冷冷地跟他对峙。

长颈狮的异变刚刚结束，半伏在地上沉睡着。卡萝尔的蛇尾不耐烦地拍打着，她甩甩沾满血的重剑，低声说：“把NSX交出来就算你自首，别执迷不悟！”

都林笑了。

他五官还算端正，只是一道从右耳劈到鼻梁的疤让他整张脸不自觉地向右歪，连带着这笑容也变得狰狞起来。

他偏头吐了口唾沫，骂道：“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也轮得到你来劝老子？”

NSX被他握在掌心，浅蓝色的液体在细细的试管中摇晃，荡起一圈圈波纹。

一群人盯着他手中的诱导剂，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始终不得安定。

短暂的沉默后，新赶到的年轻人纷纷进入了自己的机甲，武器上寒光凛然，他们一齐呵斥：“放下NSX！”

都林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面孔，慢慢咧开嘴：“好啊，老子居然也有这一天。”

私自打造的机甲并不怎么合身，驾驶舱里头管道四叉，硌得肩胛生疼。他咬着牙举刀，在关节僵硬的转声里，突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或许也并不是突然。

三十年前，他也曾是站在这个国家最前列的人。

长刀烈烈，易水生寒。老式星舰里通讯器滋滋作响，他们在静默宇宙间立誓，要为了这个国家战斗至死。

那时候的日子多苦啊。敌人一次又一次围剿，他们缺衣少食，天天晚上勒紧了肚皮过日子。过期的营养块拆成八分，一人一点，半大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永远都吃不饱，却能在舰艇熄灯后整夜整夜地畅谈理想。

他为了联盟出生入死二十年。二十年里战火和硝烟洗褪了理想，他越爬越高，却又越爬越觉得不够高。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得到更高的位置，更多的权势。

他忘了二十年前的振臂高呼过的理想，勃勃野心攫住脚踝，他贪心不足。

他之前已经错过一次，联盟选择了原谅，把他远远地打发到这个偏僻的星球上来。

这里曾是他守护过的地方。T-37星没有生死难料的战争，也再没有回去的办法，他只用每天管着一些鸡毛蒜皮，东家长西家短的小事。

他永远都会是这座城的英雄。

可这十年里，他却总是梦见旧城星。

车水马龙的街道，威严庄重的会堂。他在那里蹉跎了许多年，无数次想要靠近，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三十余年如一梦，他曾守护过的地方成了他的坟墓，联盟新长成的一代人向着他举起了武器。

但这又怨得了谁呢？

就算知道历史会把他当成一只苍蝇，钉死在间谍的脏名上，这一刻都林心里依旧升起了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只是，大概从他被策反的那一刻起，这两个字就永远地离他远去了。

可惜，太晚了。

他只好选择报复。

摧毁守护过的星球，也一并摧毁自己。

NSX摔在地面上，蓝色的雾气蔓延开来，年轻人阻止不及的惊叫声里，整座森林的星兽躁动。

他微笑起来。

仰面倒下去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了那句许多年不曾想起也不敢想起的誓言。

它后来成了某个军校的宣言，金光灿灿地刻在学校的纪念碑上。

“我愿意献上我的生命、忠诚和鲜血，换取宇宙的承诺——我的灵魂永不磨灭，在自由的人民当中翱翔。”

自由的人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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